□严萍
喜欢在菜籽沟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走停停,看时间在这里来来又去去。
记不清有多少次,站在菜籽沟高高的山梁上,久久地看着远处积雪覆盖的天山峰顶,看天空大团大团的白云在山山洼洼投下阴影,看牛羊悠闲地啃食青草,看劳作的村民在田间地头时隐时显,看野生的红刺果和金色油菜花铺天盖地,看撑开画架安静绘画的画家们将层层叠叠的菜籽沟风情向画卷内伸展而去。
在苹果树、杏树、沙枣树、老榆树的掩映下,有或整齐或稀散的拔廊房,那是村民的家。
黄昏的光晕穿透整个村子,村道旁有小溪在蜿蜒流淌,我从来没想过数百年间它们不停地流向何方。只记得小时候总喜欢和弟弟在小溪里挖很深的坑,念念有词盼着能挖通另一个维度的门。满心装着菜籽沟独有的安静与清新,微风中飘荡着草香、麦香、虫鸣、犬吠等各种香气。
住在村头的李永山老两口,因长年劳作腰疾腿疾缠身,每天种地放羊,勤勤恳恳耕耘着自家的几亩田地,朴实、执拗、沉默、乐天。家里有只小羊像狗狗一样整天粘着老两口,老两口走到哪儿小羊就跟到哪儿,老人每天在田间地头有干不完的活,小羊就寸步不离的守护在旁边。小羊并不是对谁都好,想摸摸它,手还没碰到,小羊便撒欢躲到了老人身后,跟着老人,小羊才有安全感,老人一拐一拐在前面走,小羊就在后面追。小羊跟羊群里其他羊的关系不是很好,因为它并不认为自己是只羊,喝完奶小羊会显得很满足,像狗狗一样摇着尾巴在老人面前撒娇,面对老人的抚摸,小羊一脸满足。它喜欢老人的抚摸和笑容,有时老人忙得没空搭理它,小羊为了吸引人注意,就在草堆和菜地里捣乱。看着它顶着一头的杂草和泥土,羊圈里的羊都笑了,老人笑着说,忙完就会带它玩的。干完手里的活儿,老人会带着小羊到处转悠,一人一羊,更像一位老父亲陪着贪玩的孩子。
客栈老板娘高秀琴可是个有想法的农民。 初见时阳光正透窗而进,照亮她憨实又棱角分明的脸,问起她怎么开起民宿的?高秀琴的笑容立刻灿烂成了一朵花。
“我是误打误撞干起来的,最初是个大雨天,来画画的老师没地方吃饭,随意走进我家让做个饭,后来我就慢慢开始成批接待来采风创作的画家们了。”
在菜籽沟,没有刻板的“先生好、女士好”,取而代之的是大爷大妈们热情的寒暄。天冷时有人提醒加件衣裳,天热时热情的爷爷奶奶,会招呼你到家里喝口凉茶,笑容满面的模样,像极了家中慈祥的长辈。沾染一身浓浓的烟火,到山间洼地散步、发呆、看白云飘过山头,听溪水日夜潺潺。清晨在鸡叫声里醒来,中午在鸟鸣声里打盹,晚上在蟋蟀低吟里静寂,想想,人生也不过如此而已。
乡愁客栈老板张德民,是个有文艺梦的中年汉子,毛笔字写得好,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是上小学时骑着毛驴到公社参加过书法比赛。乡愁客栈整体玻璃外观建筑及内外设计打造都由他自己独立完成,张德民笑着说:“我取了些我的画家邻居张建新的设计风,又取了些我的作家邻居刘慧敏的文学风,就建成了我自己有点文艺气息的‘乡愁客栈’。”接待游客中少不了文人墨客,也给客栈留下大量的墨宝,他又买下了前面邻居的房子,开春就开始扩建客栈。
随着菜籽沟艺术家村落声名鹊起,以前起早贪黑拉去集市或县里售卖的土苹果、牛羊肉、农家菜等,现在都被主动上门的城里人买了回去。村民自家养的鸡,以及纯手工制作的洋芋粉条、风干馍馍,也被城里人买了不少。
接着,便有头脑转得快的村民开始通过微信或电话预订出售过年过节的花卷、大蒸饼、猪血馍馍,自己家磨的面粉、榨的清油、晒的干菜还有腌的咸菜酸菜。有第一家,便有第二家、第三家,村民尝到了旅游带来的甜头。
“香舍利农家乐”“高老三客栈”等等,能人纷纷回村,菜籽沟如今已有十六家独具风情、个性十足的民宿。
老严的树莓采摘园火了好多年了。老严清瘦矍铄,老夫妻将小院搞得红红火火。整个树莓园占地面积一百亩,每年六月底到八月初是树莓采摘季,远至港台,近至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等地的游客络绎不绝,树莓园日均客流量达一二百人次,每年接待各地游客近七千人次。树莓成熟期间有三十多名村民在树莓园固定摘果,年支出工人工资十二万元。
老严的小院花儿争相绽放,时令蔬菜从来不缺。五月会有大片的草莓成熟,七月黄黄的杏子在枝头招摇,九月土苹果“二秋子”能压折树梢,大个的西红柿需要木头架子支撑才能稳住秧苗。屋里的红木柜、留声机,还有那些不起眼的小摆设让人有穿越时空的恍惚感,从明媚的小院到怀旧的屋子,仿佛就是一抬脚的那一瞬间。一位来过六次的游客说:“这里有种魅力,可以让你什么都不用想,在小院里看看花喝喝茶,躺树下看猫猫狗狗打架,不看手机不用电脑,我想停下来,把那些被欲望与浮华遮住眼的本真找回来,把强加在肩上的沉重担子放下来,让这里的时光把我带回到最初的自己。”
菜籽沟有个传了几代人的草根戏班子,生旦净末丑熟稔又有范儿。茶余饭后咚咚锵锵,咿咿呀呀来上一段,一个字“爽”。戏班里八十多岁的三弦手王吉村是州级非遗传承人,从十几岁开始弹了一辈子三弦也钟爱了一辈子三弦。菜籽沟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还特别爱跳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只要有空她们还坚持拍抖音,甚至还一本正经地跳上了湖南卫视。
生命在菜籽沟会有各种形态,经历过,各有精彩。看阳光在屋脊上打滚,看山顶老榆树上的老鸦窝盛满了阳光,雏鸟呢喃清脆悦耳;看农具歇在墙上,犁弓想把腿伸长,却被锄头嘲笑;看镰刀想圆成一轮满月,锄头的胳膊从不向外拐,牛绳盘桓,装订着农事的史书。
菜籽沟的晚霞像一件锦袍,披在山山岭岭,披在每个村民身上。